期刊
最後的診斷 病理醫師許永祥的顯微世界
許永祥教授,生於一九五九年,
一九九〇年七月十六日開始任職於花蓮慈濟醫院,
三十多年來,
身兼花蓮慈濟醫院解剖病理部主任及慈濟大學病理學科主任,
他讓慈濟醫院成為臺灣少數持續執行病理解剖的醫院,
完成了臺灣第一例的狂牛症病理解剖,
以及罕見的狂犬病病理解剖等等,
為花蓮慈濟醫院建立了三百四十二例病理解剖案例,
舉辦累計一百五十九例CPC臨床病理討論會。
許永祥教授不但是臨床醫師們的最佳後盾,
也是醫學生心目中教學最嚴謹也最溫暖的師長。
二〇二二年五月六日,許教授因胰臟癌病逝,
遺體依其生前遺願捐贈做為病理解剖研究,
圓滿此生最後也最光榮的一堂病理解剖課。
與臨床醫師合力拯救病人
主述/許永祥 花蓮慈濟醫院解剖病理部主任 撰文/吳宛霖
很多人認為病理是二線科,沒有直接面對病人,所以沒有壓力。當有人這樣對我說,我都會想:「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壓力?」以乳癌來講,切片一般都會用小針先刺,然後送病理科先診斷。但有一些病人,並沒有做小針就直接開刀,外科醫師會先切一塊組織送過來,病理科就要馬上做決定,如果診斷是惡性,要將乳房拿掉,淋巴就清除了;但我擔心的是,因為我的一個決定,病人的乳房可能就會被拿掉,如果我判斷錯誤怎麼辦?病理科還是很有壓力的。現在因為年齡增長經驗比較豐富了,狀況掌握會更好一點。若真的遇到自己不太有信心、不是很確定的案例,可以找科內的同事一起討論,以前要自己做決定,壓力真的很大,雖然沒有面對病人,我認為自己還是要負責任。
病理叫做「最後的診斷」。什麼是最後的診斷?臨床上醫師的判斷,有可能是對的,也有可能不對。如果臨床醫師判定病人的腦部裡有一顆腫瘤,肺部裡有一顆腫瘤,是肺轉到腦部嗎?未必。必須要開刀進去看個究竟,有可能從肺部開刀進去,發現是肺癌,或從腦部開刀進去,發現是腦瘤,一翻兩瞪眼。
現在影像醫學很發達,但還是會有誤差。譬如為病人做正子斷層造影(PET,Positron Emission Tomography),在兩個地方都出現亮點,是兩個腫瘤?或者其實是一個腫瘤,另一個是轉移?如果病人的影像檢查是兩個地方都有亮點,切片也要取兩個地方。若是只切腦的話,但是在腦部裡面看到的是肺癌的細胞,這樣肺部就不用再切片了,表示是肺部轉移到腦部,所以最後還是需要病理做診斷,並牽涉到臨床要如何治療。
所以病理不是只看切片而已,而是要對全科、每個領域都要了解,假如正常的血鉀是四點零,但一個病人的血鉀低到一點五,這時候就要了解,為什麼會低血鉀、低血鈉,可以在腎臟看到什麼樣的病變?我都跟學生說,「這些你學過我也教過,想想當你解剖的時候會看到什麼?」果不其然,很多血鉀很低,看到了腎小管空泡化,就要回溯是什麼原因造成的。這些臨床醫學的知識,我也要懂,在臨床病理討論會的時候,才可以綜合病理的診斷去回應臨床醫師,所以內科學也要讀、外科學也是,包括哪一條神經、哪一條血管,病理醫師都要懂。
有一次我遇到社服室的寶彩師姊,當時她是內科加護病房的常住志工。她說內科加護病房有一位病人整隻手黑掉了,臨床醫師一直以為是恙蟲病,但還沒治療好,就全身細胞都衰敗了。她問我可不可以做解剖來尋找答案?現在臨床如果遇到沒有辦法解答、或是想知道答案的,常常都會來找我討論。或者今天臨床醫師請病理檢驗了某個他們認為的疾病後,但結果還是令人不滿意,因為病人用了A的藥下去沒有效,是不是因為還有B的疾病?臨床醫師就會想知道,背後是不是還有什麼樣的疾病在困擾著病人?這時候,他們也需要再跟病理醫師合作一起找出問題癥結。
吳雅汝醫師有一個最經典的案例。一個病人住進加護病房,因為病人的淋巴腺看起來很像淋巴瘤,她請病理科切片檢查後,發現病人不是淋巴瘤,我們診斷是一種淋巴腺裡的免疫疾病。免疫疾病照理說應該可以治療好,但最後病人還是去世了。病人去世之後,吳雅汝醫師一直耿耿於懷,也一直有疑問,她問我:「病人如果是免疫疾病,為什麼心肌會壞死而造成往生?」這個問題我也沒辦法回答,因為我從淋巴腺上沒有辦法看到心肌的問題。
過了一、兩個星期後,有一天她很激動跟我說:「老師,我幫這個病人驗血,發現他有恙蟲病!」原來當時吳醫師有留下病人的血液,後來送去檢驗,發現病人血液裡有恙蟲病抗體。這樣死因和疾病就連起來了!因為我曾解剖過恙蟲病的病人,知道病人感染後立克次體會跑到心臟,造成心肌壞死,所以這位病人的心肌出問題的原因就找到答案了。於是我就將之前從病人身上切下來的淋巴再拿恙蟲病的抗體來染,檢查是不是感染已經跑到淋巴裡了,結果切片一染下去,就看到了。
之後吳雅汝醫師再把最近幾年裡,所有跟免疫疾病相關的的五個案例都用恙蟲病抗體染色,結果證實全部都是恙蟲病。
後來加護病房收治病人都更加謹慎,也會想到這方面的可能性。誰說病理不能救人?這就是在救人!這也是病理與臨床醫師合作找出病因的經典案例。吳雅汝醫師診斷是一種淋巴疾病,但她有疑問,不斷去查找為什麼病人心肌的酵素會這麼高,卻一直苦無資料,最後用病人留存的血液檢驗才發現有恙蟲抗體,之後回到病理這邊,從我過去解剖的經驗以及檢體染色,終於證實是恙蟲。
愛的力量
另一個我印象深刻、與臨床醫師合作而非常感動的一個愛的故事,是發生在腎臟內科林于立醫師身上。他有一次收到一位病人,是住在臺東的豬肉商,她是一位女性,有三個小孩。她在臺東已經發燒很多天都沒辦法治好,被轉送來花蓮慈濟醫院的時候腋下淋巴腫大,並且已經昏迷了。那時候林于立醫師推測這位女士可能是罹患結核病,或者還有一些其他的疾病,但是一直沒辦法找到確切的病因。
如果從淋巴狀況來看,要診斷做切片是最快的。我切片後左看又看,林醫師問我是不是TB(結核病),我說不是;他又問是不是淋巴瘤,感覺也不像。最後是我找到了很像是有一隻弓漿蟲的形態學,加上淋巴的結構又很像弓漿蟲引起的淋巴病變,所以懷疑是弓漿蟲感染造成。
可是那時候慈濟醫院還沒有弓漿蟲的抗體,沒辦法染切片出來證實;但要使用弓漿蟲的藥來幫病人治療,因為這些特殊藥品都很貴,只有疾管署可以提供,一定要有組織學證明才能跟疾管署申請用藥。例如之前臺東有一個病人被跑到他家的鼬獾咬了一口,結果得了狂犬病,但是因為及早發現,他就及早申請用藥,疾管署就可以盡快派人為他施打打疫苗,救回一命。
弓漿蟲的主要宿主是貓,容易在糞便跟排泄物裡找到,如果其他飛禽走獸等感染以後,可能再傳染給人類,貓咪也可能直接傳染給人。曾經有一個婦人,她因為視力模糊去檢查,才知道她每天抱著貓,所以感染了弓漿蟲。這是人畜共通的疾病,養貓要特別小心。養狗的話,怕的不是狂犬病,因為臺灣不是疫區,而是要小心犬心絲蟲,也會感染人體,所以養貓養狗最好都要幫她們施打藥物除去寄生蟲比較保險。
我永遠記得那時候面對昏迷的病人,林于立醫師跟我說的話,他說:「我好擔心,這個阿姨如果過世了,三個小孩怎麼辦?」他認為無論如何一定要救,他想到的是對病人整個家庭的影響和後果,讓我非常感動。我就趕快把這個切片寄給臺灣大學獸醫系的劉振軒教授,獸醫系一定有弓漿蟲的抗體,請他幫我染色。
因為時間很緊迫,寄出當天是星期五,我就問劉教授「是不是可以接到切片馬上染?」結果那週剛好遇到臺大校慶,星期日活動結束,星期一他們是停班停課的,根本沒有人會上班。聽到我的請求,劉教授還是很慷慨的跟我說:「好啊,我親自上來染色!」所以他星期一就請他的研究生一起來,幫忙染好之後,他直接跟我說「是陽性」,診斷出是弓漿蟲沒錯,所以我就通知林于立醫師,請他趕快用弓漿蟲的治療方式來幫助病人。這個愛的故事讓我記憶深刻,因為讓人看到醫師努力要搶救病人的意志力,並且和病理科合作,終於讓病人起死回生。
最後的診斷 病理醫師許永祥的顯微世界
期刊名 | 人醫心傳 |
期數 | 第223期 |
專欄 | 書摘 |
出版單位 | 佛教慈濟醫療財團法人人文傳播室 |
撰文者 | 許永祥 |
頁碼 | 52-57 |
摘要 | 許永祥教授,生於一九五九年, 一九九〇年七月十六日開始任職於花蓮慈濟醫院, 三十多年來, 身兼花蓮慈濟醫院解剖病理部主任及慈濟大學病理學科主任, 他讓慈濟醫院成為臺灣少數持續執行病理解剖的醫院, 完成了臺灣第一例的狂牛症病理解剖, 以及罕見的狂犬病病理解剖等等, 為花蓮慈濟醫院建立了三百四十二例病理解剖案例, 舉辦累計一百五十九例CPC臨床病理討論會。 |
出版日期 | 2022/07/01 |
瀏覽數 | 5 |